The Edge of Swamp:
Traumatic Play Process of a Domestic Violence and Physically Disable Child
翁宇津 Yu-chin, Weng
(發表於 2019 年 5 月 2019中國精神分析國際會議@上海 )
摘要:
本篇描述一位身體病弱病童的遊戲治療歷程,在兩年的工作期間前期所呈現出的變化。治療起始階段家庭動力、學校系統、個人適應如食物鏈的末端深陷泥淖,內在心智的攻擊與破壞,遊戲中暴力的入侵、急需保護的狀態來回,掙扎的建立架構。治療中期象徵逐漸浮現,跟隨案主的冒險與醫療遊戲,共同在心智世界中拓荒,消化身體病痛的失落。呼應創傷遊戲與邊界的思考,期待從爛泥掙脫,回應治療關係所呈現強而有力的潛意識。深入體驗案主在物競天擇的現實中掙扎,面對嚴峻的環境、先天的殘缺,撐起勇氣帶著脆弱的部分進入青春期。
關鍵字:家暴、創傷、病童、遊戲治療。
介紹
家庭暴力在兒童身上留下怵目驚心的傷痕,也在心理劃下看不見的傷口。案主F是11歲女性,外貌中性,衣著不合身且舊,因肢體協調不佳與過度管教,身上有多處新舊傷口。創傷經驗伴隨先天發育限制,攻擊與破壞行為在學校掀起一番風波。過去曾有自傷與虐待動物的狀況,小四升小五校內助理、導師、特教師更動,使得案主行為混亂且脫序,故轉出。評估受虐創傷(Armsworth&Holaday, 1993; 梁培勇,2009)及環境變動,治療目標為陪伴案主並提供關懷,進行以人格發展的心理動力學理論為基礎(Marvasti, 2001)創傷遊戲治療(posttraumatic play therapy),協助生心理發展。
治療歷程
起始階段家庭、學校、個人食物鏈的末端掙扎深陷泥淖一般的生活,暴力的入侵、急需保護的狀態來回,表現出困難建立結構與關係,遊戲療育的力量是潛意識的入口,自由遊戲中豐富的資料來源(Schaefer &Drewes, 2018),反映在治療中,呈現「亂七八糟」的狀態。
1. 亂七八糟的開始
前二十次左右的晤談,校內重新評估個案的罕病與通報過度管教,系統與個案狀況捉摸不定。遊戲歷程來回的測試與攻擊,轟炸遊戲室的破壞行為,以及關係的困惑,毀滅的意圖讓人難以招架(overwhelm)。個案玩出「裝死」、「裝可愛」的象徵遊戲(symbolic play),在空間中建築城堡,堡壘中的動物們分成肉食與草食性,並在保護色中列隊。
受傷的青蛙遊戲。F說:「我要幫牠化妝,畫的美美的」。我說:「喔,這樣美美的就搞不清楚身上是傷口還是化妝」。……展示出動物,我說:「像博物館的標本一樣,遠遠看很像真的,但已經死掉了。」
動物的保護色遊戲片段。他把青蛙放到軟墊上,說:「這樣有保護色」,接著依序把動物依照不同顏色放到格子中,很仔細對照顏色分類,我說:「這樣他們就不受傷因為沒人會發現他們在那裏。」
學者(Garland, 2007)認為創傷是心理皮膚的意外傷害,失去外在世界的掌握及對客體保護功能的信心,帶來的刺激與早年毀滅與殘酷的幻想以某種形式連結在一起。
個案投射潛意識的衝動與混亂,在界線的操作中評估自己的控制力道,在功能、象徵、規則上,測試對治療的把握程度。告示牌「內有惡犬」:F翻出白紙和蠟筆寫下告示「內有惡犬」,我說:「這是一個警告,要告訴別人這裡是你的地盤」……他用三個ok蹦黏貼在門口,篤定的把門關上並上鎖,並確定所有的窗戶都鎖上。
個案和我正在內在混亂的碎片中嘗試整頓出一個思考的空間,壞的部分傷害攻擊客體,然而也代表是恢復整齊的能力。用力重複的製作告示,顯示F逐漸理解治療的「用途」,嘗試區分治療與外在的物理空間,內在也正在瘋狂原始的處女地中插旗,設立結界。
2. 無聲的警告:
假期後,布置監聽耳機、配置兇殘動物在櫃子,並門窗邊張貼告示。宣告屬於自己的空間,逐漸發現創傷遺留的線索。
在共用的教室中,案主在門口貼上新的告示「內有詛咒(ㄓㄡˋ注音,因為不會寫國字)」、字的後面補上「壞的」……在講桌桌上寫「不准進來」,我說:「妳在對其他課的小朋友發出警告」。
有時當貼完告示與安置監視後,案主會帶著玩具出教室玩,在框架的邊緣來回進出,代表裡面不夠乘載,當內在連結失敗真正掉下去時震驚。連續每次遊戲近乎強迫性的鋪設布局,不舒服的反移情讓我思考痛楚引發狂躁的防衛(Rustin & Rustin, 2017),在框架中個案的能力從瘋狂到創意,Winnicott認為創傷後強迫性的遊戲是行動化(acting out)的一部分,正常遊戲的潛能被困住,等待在遊戲的互動中被釋放出來(Dyregrov, et al. 2010)。了解案主內在真正的聲音:她想要知道來這裡要做麼?如何使用治療?並且嚴肅、正式的擁有明確的治療時間架構。
跑進跑出的在教室內外活動,也象徵個案正在實驗獨立與依賴的狀態,考驗治療關係。但同時我也非常困擾,要將案主「框」在教室中,又要傳遞讓她理解並涵容非拋棄現實,而為了與治療。
F將教室創造成「魚室」,教室中用粉筆寫上不同區域的用途,有課桌、餵食區……抽屜裡有一隻小魚,我們一起小心翼翼的聽跟看著,好像很小很小,不知道裡面的狀況,有沒有飼料……突然小魚被青蛙吃掉,小魚生氣抗議,在青蛙肚子裡……最後案主讓青蛙被殺死,要我幫忙確認死透了。
從上面的片段青蛙區、魚室,象徵擁有屬於內在規律的空間,似乎有著脆弱的新生命在其中,但尚未現身就被殺死了,死掉的小魚也像是家暴經驗一樣,莫名的被腰斬在肚子裡抗議,青蛙如同施虐者需要懲罰。
3. 冒險的謎團:
透過青蛙遊戲小世界,成為窺探案主內在世界的眼睛,逐步看見創傷核心。在「救援小隊」遊戲中,他在空間的內外進行探險任務,F忙碌的在和外面的釣魚任務同步,我則記錄了整片黑板的冒險對話。「卡卡任務」,我們在教室中搜尋工具與遺留的線索,發現路人、壞人、爆炸的痕跡……一起推理發現案發現場……就是受害者蛙蛙。
個案與治療師間持續的在幻想與現實的邊界工作,再造(re-creation)的過程從界線的拉扯力道,呼應客體關係中母嬰的分離經驗(Miller et al., 2002),思考案主內在的「有能/無能」對應。對案主而言,界線力道強的無能為力與糾結在這當中反映出現實的挑戰,也就是治療師架構一再地被突破、如同家庭與學校中她不斷破壞規範與攻擊,一方面面對自己的全能感,好像無所不能,仿佛透露著「沒人能照顧我、你們無能」,操控與全能自大(omnipotent)的行為用來抵擋無助感和依賴感的防衛機轉,意味調適能力的瓦解(Emanuel & Bradley, 2017)。
另一方面生命的殘酷,使身體限制成為力量,需要被協助導尿的自己是「無能」的,意識到自己的有限,而潛意識中身體惡性的權威羞辱,在遊戲中呈現出內在的碎片,既是受害者、脆弱的小魚,又是可以張貼恫嚇告示、決定魚室空間、懲罰蛙蛙死掉的全能者。
治療師成為修補的中介者,消化這些無以具名感受,也藉由遊戲的歷程親身體驗糾結、恐怖、脅迫的壓迫感。危機中兒童的無助與害破透過重演危機經歷,將先前經驗的無力感轉成主動與能力,在虛擬世界中不再是受害者而是傷痛的駕馭者(Webb, 1998)。遊戲中案主從蝌蚪玩到青蛙,演進也呼應了錯置的發展歷程,在子宮內尚未被安放便出生了,因胎位不正所影響的先天殘缺,出生後沒有妥善的在家庭的「魚缸」中被育苗、呵護,立刻被放到學校這個大「生態池」中。缺少孕育涵容的子宮經驗,受創的內在需要從珍貴的「蛋」開始,才能長出自己的樣貌,需要從頭經歷這個漫長的歷程。
4. 手術與轉化:
發現了「謎團」後,遊戲進入無止境的醫病輪迴,如同父母發現這個孩子先天的疾病歷程,透過醫療解開病因的謎,一連串冰冷的檢驗、侵入性的醫療器具,理性取代了情感。兒時至今的醫病處遇重新上演,儀式性的檢查也透露了需要掌控內在的巨大焦慮。
遊戲中一同檢視蛙蛙好了嗎?我們扮演護理與鑑識人員開始一連串的檢查。進行呼吸道系列檢驗……慎重的準備儀式……製作肺泡、進行肺與支氣管檢測。肚子超音波檢查醫療遊戲:發現肚子裡的寄生蟲、細菌、病毒。……F不放心想要確認細菌是益生菌還是病毒,外找檢驗師與醫生。…最後給維他命。呼吸道檢查:……兩度肺部器官移植,打電話給醫生,跟醫生說有肺了,要做呼吸道檢測,適應新的肺。
這些入侵體內的檢驗要小心,就像F在執行療程中的態度一樣,屏息而肅穆。而醫療的儀器可控制,但生病是超出醫療的失控狀態,無法治癒、遙遙無期的謎團,逐漸明朗的扣回案主核心的限制,同時也帶著一分憂愁。
每次小心翼翼地收拾,象徵相信裡面有東西值得被包起來,有好的連結。有時個案會在焦慮中思考該如何處理「不好」。Gil &Terr (2011)認為創傷後遊戲(posttraumatic play)與重現(reenactment)行為,是自然的治療機轉,掌控(mastery)創傷焦慮,用多元方式見證與創造一個敘說(narrative)。對於帶有先天疾患的「病童」而言,思考「身體」發生什麼事,切身又難以言喻。特殊生會需要特殊的支持,藉由了解孩子的觀點和個性,並詳細認知其失能障礙問題,可以較清楚要如何協助並發揮潛能(Bergese& Waddell, 2012)。
對案主而言,有「醫生」幫忙比較有信心,治療師就扮演著醫生,而「找到」醫生代表分開時說不出的痛苦,想去除焦慮感並解決問題,痛苦的道別,也暗示著若是另外有醫生就不需要依賴治療師。而呼吸道的恢復讓病人從窒息到有呼吸,治療師也在過程中誠實的傳遞治療歷程沒有那麼快,而治療歷程尚未結束,只能繼續檢查,一同面對遺憾與哀傷。帶著脆弱與進化的渴望,撐起勇氣,進入另一個階段。
結語
案主治療初期的混亂中呈現出的複雜的野生情境,生態叢林仿佛沒有邊界的泥漿池,威脅與風暴,讓界線更顯得雜亂無章,食物鏈、受傷、保護色、醫療遊戲等這些創傷後遊戲呈現出長期受暴的重複記憶與重演(Malchiodi, 2012)。在治療中使用開放且非指導的遊戲治療應請創傷遊戲出現,並意識到存在後,便開始自我治療(self-heal)的歷程(Gil &Terr, 2011)。所以當治療成為巨大混亂中的一小處喘息空間,案主在邊界上遊戲、來回,對關係的安全性存疑,同時也釋出內在受創的碎片,投射無法口語化的敘說。
在反覆的解謎遊戲中,一點一點的拼湊出受傷與脆弱的內在,「死與重生」的象徵性體驗,如同個人內在的成年禮一般形成自我(河合隼雄,2016),逐步修通內在。透過這個案主的治療歷程思考並消化創傷投射攻擊與混亂,理解身體病痛的失落。
參考文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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梁培勇、張如穎、薛惠琪、陳韻如、吳文娟、鄭欣宜、許美雲、劉美蓉著。(2009)兒童偏差行為:第二版。台北:心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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Emanuel & Bradley編,王映淳等譯(2017)。了解孩子的內心世界:父母與嬰幼兒的心理治療實錄。台北:心靈工坊與雅緻文化。
(Garland, 2007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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Malchiodi, C. A. (2012)。創造性治療:創傷兒童的實務工作手冊。學富文化。
M. Rustin &M. Rustin, 連芯、魏宏晉譯,王浩威、洪素珍審閱,彭玲嫻校訂(2017)。閱讀克萊恩:領略克萊恩原著精華。台北:心靈工坊。
Schaefer &Drewes, 羅訓哲譯,梁培勇校閱(2018)。遊戲的療癒力量:20個核心的改變機制。台北:心理。
Webb, N. B.(1998)。遊戲治療與危機處理。台北:心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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